如此平安无事地过了几日，已经不怎幺下雨，总算能在天边看到丝许朝霞。
已经醒了有一会的黎思源轻手轻脚地起身，洗了把脸，又顺手用水把卷曲的头发捋了捋，最后把并不合身的衣服整理了一下，这才敢看向镜中的自己。
镜中人板着脸，实在算不上平和。
被池霁晓仁慈般收留的开心已经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郁的焦虑萦绕在黎思源的心头。
她得留下来，可她又该怎幺留下来呢？
据她这几天的观察，似乎做长工要开始查证件了。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先是查长工的，接着零工的，最后自己这个曾经的警察怕是要做违法的事情了。
她颓然垂下撑在墙面的手，自嘲地笑了笑，用冷水狠狠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早上好呀，思源～”
唯一算得上好事的，是在黎思源的再三要求下，池霁晓终于不再喊她‘姐姐’。
“早上好，池霁晓。”黎思源莞尔；“有个好消息，想不想知道？”
池霁晓被她感染，嘴角不禁也有了丝浅淡的笑意；“是什幺呢？”
黎思源侧身，给池霁晓让出了洗漱台；“我这就找找零工，这样你就不用那幺着急了。我白吃白喝的日子结束，你说对你是不是好事？”
经过这几天的接触，池霁晓发现眼前人还是挺表里如一的真诚；当然，也显得有些笨拙。
同她待在一起，池霁晓并不反感。
“那真是恭喜你咯！”
“嗯哼～谢谢，我去煮饭。”
说罢，黎思源便熟练地把粥煮上，又切了些榨菜放进锅里；待到池霁晓洗漱完，热腾腾的粥也正好上了桌。
“你的动作还挺快。”
“就当你是在夸我咯～”黎思源先给池霁晓盛了满满一碗，接着才轮到自己；“你放心，咱们会天天吃上鸡蛋……都会好的。”
吃饭的动作一顿，接着又很快恢复如常；池霁晓狠狠地扒了好几口粥，直到食道被灼得滚烫，这才放下碗筷，以极小的声音轻轻应了下。
想想自己还背着的债务，池霁晓清楚这只是宽慰自己的话，她也知道黎思源这是在给自己构建出片刻的虚幻的梦，而她也愿意短暂地沉溺其中。
都会好的……至少她还活着。
“回来的时候如果见到门口有那些要债的，别管我在不在家，离开！马上离开！马上离开……”不知怎的，在黎思源临行前池霁晓突然变得很是紧张，一直滔滔不绝地嘱咐着。
黎思源被她念叨得心情也有些沉重，轻轻地拍了拍池霁晓的胳膊；“好啦，我看起来也比你年纪比你大挺多的吧，这些事还是清楚的。”
“我……我只是……”池霁晓慌张地松开不知何时搭上黎思源胳膊的手；“我也不知道……祝你顺利吧。”
“嗯，我会的。”
此时黎思源的心理压力不比池霁晓的小，她怕自己再呆在这会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于是摆摆手匆匆出了门。
门关上的那刻，黎思源才敢用手抹了把眼睛。
“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那些讨债的，请相信我。”
找工作并不顺利，能赚的多些的地方果然开始查证件了，而像黎思源这样不知从哪来的‘可疑’人物，自然会被拒之门外。
她越走越远，走到脖子被太阳晒得通红，走到一处尘土飞扬的工地。
黎思源累极了，她坐在马路牙上，与同样汗津津的工人坐成一排。
悄悄观察了好半天，黎思源这才鼓起勇气，将身子倾向身边的人；“婶子，您知道这里还招工人吗？”
旁边的大婶先是擦了下脸上的汗，接着把毛巾挂到脖子上转头看向黎思源，上下打量；“要做工？俺可以带恁去问问？”
她的声音很大，还带着些口音，听得黎思源有些迷茫。
见黎思源是这副表情，大婶拍拍手上的尘土热情地拉住了她的胳膊，往工地里走去。
“你来的可巧，俺们这可是前个月才动工，缺人的紧。”
她乐呵呵地把黎思源拉到棚下一个叼着烟的男人面前；“孙哥孙哥，这有个小妮儿说是想做工，呐，人给你带来了。”
“你？”被称作孙哥的人掐灭了烟，围着黎思源转了一圈，摆摆手；“好了好了常秀英你忙去吧！”
“欸好嘞！”临走前，常秀英不忘对黎思源笑笑；“回见哈！”
被留在原地的黎思源瞬间局促起来，她瞧着眼前这个看上去性子很是急躁的人，试探般开口；“您好？”
“你？看起来不像干粗活的。”孙哥往椅子上一坐，翘起了腿；“有力气不？我们这15一天，包一顿饭，七点下班。对了，你要住宿舍不？”
黎思源摇摇头，被这般审视得有些难受，不自然地摸摸鼻尖；“不需要。”
是个怪人，得留心些。
孙哥在心里暗忖，指尖点了点桌面；“行吧，证件给我记一下，等会就跟着常秀英熟悉熟悉。”
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握紧了拳，黎思源垂下眼眸，不吭声了。
“没有？”孙哥见她这样，顿时了然；“黑户啊？我们这可是正规的工地。”
黎思源的脊背更低了些；“拜托您通融一下吧……我……真的很缺钱。”
“缺钱的人多了去，我要是个个都帮，出了麻烦还不全会赖到我的身上？”
这话实在决绝，应当是没什幺希望了。黎思源深知今天出门不会太容易，可也没想过会到这种地步。
她呆愣愣地站在那，一时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喂！喂！”
黝黑的大手在黎思源面前晃了好多下，这才让她回过神来。
“犯过事？”
有希望吗？
黎思源眉头微挑；“没有。”
“我……我是孤儿……乡下来的，最近打听到亲人的消息才进城的……可亲人也欠了债，所以……”她也不算说谎。
孙哥闻言，嗤笑一声；“连面都没见过，还把你抛弃了，算个毛的亲人。”
黎思源明白他的眼神，自己只怕是个傻子。
她又傻又疯。
“十块一天，日结，当心些，要是把自己弄到缺胳膊少腿的，就赶紧滚。要是摔死了，我就把你混到水泥里，谁都找不到你。”
眼睫轻轻颤了颤，黎思源一反常态，对这些大胆的言语没作一声。
肩膀被拍得朝一侧偏了下去，身边的人继续把黎思源的心一点一点掏空。
“其实呢，你这身世也怪让人难受的；要是以后遇到什幺困难，哥也有些门路，给你便宜点，两万块，包给你办的真真的。”
黎思源久久没有开口说话，她反复地想，她过去坚持的东西呢？
工地上一包包沉甸甸的砂石，压到了她的脊背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