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意如银针探穴,初时不过一点凉,待那寒意渗进血脉里,才方知蚀骨锥心。
安稚初张了张口,里头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原来竟连像个怨妇一般质问,都显得有些多余。
谢清辞为何拒她,她明白的很。
宫墙内外,多少人明里暗里告诉过她,只是她不当回事,也可以说她刻意忽略。
她以为,真心可以换回真心。
她以为,爱可以焚尽一切,包括他的青云路。
就像她为他拒了萧忱,不惜与之闹到快决裂的地步。
就像她信誓旦旦的在父皇面前,大放厥词。
她能感觉到谢清辞是喜欢她的。
所以她就以为,他合该与她是一样的。
可原来,喜欢的尽头,也可以是权衡利弊后的。
屋外的风雪不知在何时渐渐变小了。
安稚初望着眼前跪得笔直的身影,忽然觉得那墨冠之下的清俊眉眼,陌生得令她感到骇然。
她突然发现,或许她从未看透谢清辞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她所爱慕的谢清辞,或许从来都只是她脑海中臆想出来的幻影。
如今幻影亲手撕开那层锦绣的皮囊,露出内里冰冷的真相。
真相便是眼前之人,他可以是大理寺中最锋利的刀;是朝堂之上运筹帷幄的棋手;是后世史书里的忠臣、能臣、权臣,却唯独不会是她梦里那个为她焚尽前程的人。
她的梦,从来只属于她自己。
初冬的风卷着碎雪扑进屋内,安稚初忽然低低地笑了。
“是啊,像谢大人这样的栋梁之材,”安稚初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像是冰棱落在青砖上,“理应立于朝堂的高处,做父皇的肱骨、太子的臂膀。”
她缓缓擡起下巴,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她却觉不出疼,“永嘉又怎配让谢大人背负那以色侍人的驸马之名,被后世史书轻贱嘲弄呢?”
话音刚落,跪在地上的身影猛地晃了晃。
为入太子党羽,在朝堂之上站稳脚跟,谢清辞奉太子之命接近安稚初时,早就预感过会有这幺一天。
只是此刻,他却觉胸腔里的心脏好似被人生生剜去一块,空落落地泛起疼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直停驻在他身上的蝴蝶,此刻马上就要飞走了。
见男人只低垂着头颅,未有只言片语,安稚初忽然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干,内心感到可笑至极。
上一刻她竟然还在期待,期待眼前这个薄情之人能擡头看她一眼,哪怕与她说些什幺也好。
安稚初惨然一笑,觉得心口又疼又难受,眼眶也灼热得厉害,可她此时却倔强地不肯让泪落下。
原来真心掷地,得不到回响,竟是这般痛苦。
她又蓦地想起萧忱,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被她三番四次拒绝,还能一腔孤勇。
她只这一回,就心痛得像是快要死掉了。
“谢大人今日之言,永嘉会铭记于心。”
话落,安稚初转身步入屋外,庭院里积雪皑皑,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刺目的光亮。
她走过去,任由那束光照耀在她的身上,阳光分明是暖的,可她却仍感觉整个人还是好冷啊。
她伸手接过一片缓缓飘落的雪花,看着它在自己掌心渐渐化作水珠,于指缝中流逝。
安稚初想,霜雪便就是像这般,越是想要握紧,消失得便就越快。
既然握不住,那就没什幺值得留恋了。
她开始往前不停地走,绣着金线的锦鞋深深陷入积雪,刺骨的寒意自脚底蔓延而上,却不及她此刻心头半分冰冷。
“公主!”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安稚初听到声音,身形微顿,却未回头。
片刻后,一柄青竹伞遮在她的头顶,挡住了纷扬的细雪。
男人追了上来,气息近在咫尺,带着她熟悉的墨香。曾经让她感到眷恋的味道,此刻只余讽刺。
“雪下大了,臣送送公主吧。”谢清辞的嗓音一如往常的温淡。
安稚初瞥了他一眼,侧身避开,无视男人微僵的身形,语气疏淡:“不必了,谢大人。”
谢清辞眉头紧蹙,伞面不由向前倾斜:“公主若恼了臣,臣甘愿受罚。只是不该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闻言,少女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容,朱唇轻启,呵出的白雾模糊了面容:“谢大人多虑了,本宫只是不喜与外人同行罢了。”
“外人?”谢清辞脸色骤变,大掌猛地攥住她的手腕,连敬称都顾不得了:“你此言,是何意?”
“放肆!”安稚初漠然擡眸,眼底寒光凛冽,“谢大人是在质问本宫吗?”
闻言,谢清辞怔住了,握着伞柄的指节泛出青白。他望着眼前之人,忽觉他好似从未见过这样的公主。
往日那个见了他就笑眼弯弯的少女,此刻望向他的眼中只剩一片荒芜。
“公主……”他的声音忽然软了下来,带着几分恳求,“就让臣送你回去好不好?”
安稚初冷眼相看,心底忽然觉得好笑,想他如此聪慧之人,竟还要她将话说得那般明白才行?
是他真的听不懂,还是在装不懂?
安稚初现在不想知道了。
她拂袖用力挣开他的桎梏,腕间玉镯撞出清脆声响。
少女擡手打落头顶那柄青竹伞,任由飞雪落满肩头,她目光直直地看向男人,厉声道:“谢清辞你听好了,往后你走你的青云路。”
飞扬的雪花不断落在她浓密的睫毛上,却遮不住此刻她眼中的决然,“本宫与你,从此恩怨两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