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航路 但克苏鲁 ⑤

Till   a\'   the   seas   gang   dry.   一直到四海枯竭

*

夜里,你睁着眼,房舱静默无声,只剩风穿过帆索的低语,以及远方海面传来不知名生物偶尔的鸣叫声。

你尝试阖眼,但只要黑暗一复上视野,那些脸孔便如溃烂的藤蔓缠绕而来。他们张着嘴,眼神却空洞无光,像是已失去言语与意识的布偶,却依然在低声念着属于你的名字。

你并非憎恨他们,也并非为他们的逝去感到怜悯。

真正让你坐起身、喘不过气来的,是那份「迟钝」。

你记得血溅在裙摆时的温度,记得祭司手中的权杖敲碎头骨时的清脆声响,记得那名信徒倒下时指尖还紧抓着你脚踝的样子。但这些记忆并未带来任何情绪,甚至没有半分悸动。

你甚至无法说清,是「你」变得冷酷,还是某个寄宿在你体内的东西已逐渐取代了原本的你。

你将双腿蜷起,下巴抵在膝盖上。窗外月光斜斜地洒进来,将你轮廓切割成静默的碎片。你听见海浪低低地敲打船身,像是什幺东西在水底缓慢地移动,等待你再次坠入。

忽然,你感到一阵刺痒。你拉起袖子,发现手腕内侧又浮出那种银白色的光泽,细细的鳞片在皮肤底下翻动,如潜藏的思绪。你垂下眼,轻声说:

“……我是不是其实,没有心了呢?”

那声音略带着迷茫、轻的可怜。

你站起来,走向洗手台。镜子映出你的脸、苍白、平静,如同一张未干的蜡膜。你没有再看它太久。

你只是,静静地,从柜子里取出一条干净的绷带,把手腕缠好,再一圈,一圈——像是在安抚某种尚未苏醒的异形,亦或是,悼念那个尚未彻底死去的自己。

*

贝克曼发现,自从你从岛上回来后,整个人像是被茧包裹住了,比平常静默得过分。

他觉得有些头疼。

就像是遇见了一道根本找不到解法的数学题。

他想过了,你太安静、太脆弱、又太聪明,一点也不像他以前遇见过的那些姑娘。你不需要人哄,只是需要一个理由去沉默。而那理由他八成也猜的到,这才是最让人不安的地方。

本乡这次上岛的时候,买回来一大袋书,有的封面甚至还贴着心理学协会推荐的标签。他一边翻,一边皱眉,还不时对着书页嘟囔「这写得太抽象了」或「这跟那孩子没什幺关系吧」之类的话。

贝克曼只是默默看着,不出声。他知道本乡是好意,甚至比谁都更关心你这段时间究竟经历了什幺。

他是副船长。某种意义上,是要负责照顾这艘船上所有人的。

于是他挑了一个黄昏,没人打扰的时候,将你唤到甲板上最少人走动的一角,那里有张旧椅子和半空的酒桶,风从帆布间吹过,带来一种略带海盐味的干涩宁静。

他让你坐下,自己站着,点了一根烟,但没抽,只是让它燃着。

“……有些事,我不懂。”他低声说。

你没有回答,只是盯着那根烟。烟雾缓缓上升,宛如海底浮起的一条无形的触手。

“我不想追问你到底经历了什幺,但本乡很担心你。”他的语气平稳,没有质问的意思,更像是单方面的陈述。

你擡起眼,苔绿色的眼珠在阴影下泛着淡淡的微光,像是刚从恶梦里醒来的黑猫。

“你们为什幺……要这幺温柔呢?“你忽然问,声音轻得像一滴水落入深井。

贝克曼一愣。他没想到你会这样问。

“我不值得被好好对待。”你缓缓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试探什幺:“如果你们看见我真正的样子,就会明白我其实不应该活着。”

他沉默了好一会,终于将那根已经烧尽一半的烟丢进海里,火星熄灭的瞬间他才开口。

“我不知道什幺是真正的你,也许你也不知道。但——”

他蹲下来,与你视线平齐。

“如果你真的有那幺不可饶恕的话,那你现在就应该杀了我。用你那该死的能力,把毫无防备的我从船上推下去。”

你呆住了。

“可你没有。你还坐在这里,还问为什幺我们对你温柔。”他叹了口气,起身拍了拍裤腿:“那就说明,你还没被那东西吞掉。”

他没有详说那东西是什幺,也许是你口中的「真正的样子」,也许是你血液里某种连你自己都不想触碰的存在。

风又一次吹过,你忽然觉得鼻腔有点发酸,像是有什幺东西正要坠落。

*

你突然哭了起来,没有声音,只是眼泪不受控制地从脸颊滑落,如同裂缝中渗出的水,无声、顽强。

像是想把被救起以来所有的不安全感、恐惧、困惑,甚至连你自己都不愿正视的那些「空洞」一并从眼泪里清洗出来。

贝克曼没动,也没说话。他只是靠在栏杆上,头稍微侧过去,让你能够在这片并不算隐密的空间里,拥有短暂的隐私。

你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海与天的界线被眼泪抹开,仿佛整个世界都沉入了某种湿润而黏稠的灰色之中。

等你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无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角,像个小孩一样,怕他走、怕他丢下你。你本能地想松开,但他的手却先一步轻轻复上你的,力道不重,却意外地稳妥。

“你不必现在就说,也不必一直撑着。”他低声说:“有些东西,慢慢来就好。”

你想点头,却觉得喉咙像是被海盐泡过,连一点声音都吐不出来。

那一刻,你突然觉得自己可能并不是那幺想死。或者说——不想以那种「无声地腐烂下去」的方式死去。

船身微微晃动,远处传来船员们的喧哗与笑声,像是隔了一整个世界。

你把脸埋进臂弯里,低声呢喃了一句。

“……对不起。”

你不知道那句话是对他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

“下次,记得要把那些东西毁尸灭迹啊。”贝克曼说,语尾飘在空气里,像烟。

你没听懂那话的深意,只是微微怔了一下。他没再看你,转过头,视线落向远方的落日。

——那晚的事,你不需要知道。

回想起来,甚至没什幺特别的预兆。你跟本乡回到船上时步履正常,声音平稳,没有一点外伤。是香克斯先察觉到异样的。他盯着你离开的背影良久,然后对贝克曼说:“她身上那股味道,不对。”

盐水与异香,混着血腥。那不是船舱里该有的气味。

他们重新登上那座岛。

没有带上其他人。贝克曼记得香克斯只是笑着说:“这种事,还是让更少人知道最好。”

最后当他们抵达那座藏在岩缝间的废墟时,那地方看上去像是某种古老的遗迹,腐朽与苔藓在石墙上交错延展,空气湿得发闷。

那些信徒还在里头,或者说,是尚未死透的残骸。他们匍匐着、低声呢喃着,念着那些你在梦里都不愿听见的句子,他们的脸苍白浮肿,眼睛像是被月光泡烂似的,泛着黏腻的白色。

他记得有一个女人,双眼已然失明,却仍紧抱着一截破碎的绳索,喃喃呼唤着你的名字。

“他们崇拜她,像崇拜月亮与疯狂。”香克斯说。

那时,他没有表情。只是走过那具尚在抽搐的身体,踩过那条染血的长廊,拔剑划过了那人的喉管。

贝克曼没说话。他只是点了根烟,把手中的火枪上膛。

那些人……不对,那些东西,不能留下。不是只为了你,更是为了整艘船。

那些信徒没有反抗,只是疯癫。他们有的尖叫、有的祈祷,有个小孩抱着一本破烂的圣典,说你「应许我们重生」。他没让那孩子说完。

最后,是香克斯放的火。他一言不发,将油罐倾倒在地,火光窜起的瞬间,屋内分明没有活人,却听见有人在笑,有人在唱歌。那歌是你之前无意识哼过的旋律。

贝克曼静静看着火光倒映在地面,烧着墙上的祭文,一寸一寸地化为焦黑。他没有开口。

——你什幺都没问过,他们也不会说。

你已经够乱了,没必要再塞一段焚尸记忆进你脑袋里。这些事,让他们处理就好。

“她不知道我们来过,也好。”香克斯说。

贝克曼注视着那团火,直到烟熏刺痛了双眼。

他低声对香克斯说:

“她不是神,也不是怪物。”

“她只是个,不知道怎幺当人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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