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雀觉得一切都莫名其妙。
究竟是她太正常了,还是这个世界太不正常了?
如果所谓的邪神突然幡然醒悟,通了人性,不想杀她,为什幺不直接把她放了?大费周章要仆从帮自己再嫁究竟是出于什幺目的?作为强娶的补偿吗?
“但是献给邪神的祭品,谁敢再娶呢?”或许山下那些组织献祭的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罢。
“我会把一切置办妥当的。”衷柳一脸粲然,笑得见牙不见眼,“大人还说了,您可以提出任何要求。”
“为什幺?”林听雀问道。
邪神总不可能广施善缘,不图回报吧?
衷柳拨弄着指尖那个小蝴蝶结,似乎得了一个新奇的玩具:“因为您出嫁前都要待在这里。”
“待在这里需要做什幺吗?”林听雀追问。
“什幺都不用做。”
邪神的许诺听起来实在诱人,像一个甜蜜的陷阱。
偏偏林听雀是个内心空虚的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什幺。
一粒种子埋进贫瘠的土壤,是很难生根发芽的。
让邪神直接放自己走吗?可是无亲无故的她能到哪儿去呢,在这个视人祭为寻常,遍地都是奇人怪术的世界,她太弱小了。
或是让邪神送自己回家?既然是神,应该法力通天吧?不过林听雀对原来的世界也并无留恋,甚至有点厌恶,无数次想过结束她毫无期待的人生,只是苦于找不到无痛逃离的方式。
……
林听雀的思绪逐渐飘远。
直到衷柳又一次将指尖送到林听雀面前,像扯住了风筝线,将胡思乱想的她重新拉了回来。
由于反复拉扯,原本齐整的蝴蝶结被衷柳弄散了。
林听雀注意到他的眼睛与嘴角一齐垂了下去,十分委屈的样子。
是要她重新帮他系?可是这个伤口本来就不严重,根本不需要额外处理。
林听雀帮他包扎只是想让他学会顾及身上的其他伤口,哪知他轻松一挥手就能治愈,所以为什幺还要多此一举来找她费事?
林听雀看看他的手指,又看看他的眼睛,叹了一声,最后还是捧起他的手,替他重新扎。
林听雀有些好奇衷柳知不知道自己很会无意识撒娇呢?明明只是认识不到半天的陌生人,却对她没有任何距离感。
其实也不是衷柳会撒娇,而是林听雀不擅长拒绝。她是个老好人,别人要求她做的,就算心中百般不愿意,她也几乎不会拒绝。
林听雀这次换了个蝴蝶结的样式,可刚一绑好,人就瞬间消失了。
出现得突然,离开得也突然,就像难以捉摸的风一样。
他的仙法妙术实在奇绝好用的,或许值得一学……
自己居然找到了一件想做的事?
因为这一点小小的期待,林听雀的嘴角微微弯起一点弧度,如果不细看几乎看不出她在笑。
来到这个恢诡谲怪的世界后,她一直绷紧如弦的心情因为这个笑终于放松了些。
偌大的房间中又只剩下林听雀一个人了。
本就空旷的空间显得更加寂寥。
这个房间陈设简单得过分——并没有像样的桌椅,唯一能落座的,就是迈上几层矮阶后,巨大石台上摆着的红木床。角落处,人高的灯盏上摆着稀稀拉拉几根红烛,四方墙壁上都悬挂着红色的纱幔,每当有风透过窗牖缝隙漏进来时,它们便摇出鬼影般的婀娜。
这里几乎没有什幺居住痕迹,像是荒废已久。但是却没有呛人的灰尘,仿佛有人来彻底打扫过,如雪洞一般干净,空荡濯濯到有些诡异。
林听雀坐在床沿,环视四周,越发觉得自己像是被送上了祭台,即将束手引颈就戮。
“这是特意收拾出来给祭品落脚的地方吗?邪神该不会也住在这里吧?”林听雀低语喃喃着,声音揉碎在呼啸的山风里,“不过真的好大啊……”
林听雀一边用眼睛看着,一边用手指比画着,心中思忖着这里究竟能装下多少个她的房间。
其实一开始,林听雀没有自己的房间。
昨夜在空有床板的喜床上胡乱睡了一觉,让她莫名想起小时候——她那张挤在客厅沙发与墙壁缝隙之间的小木床,不论垫几层破褥败絮都依旧硌人。
父母离婚后,她才有了自己的天地。
林听雀把自己的小木床搬了进去,因为偶尔要借给留宿的客人过夜,房间里原本的床铺并没有撤走,窄小的房间也因此更显逼仄。
虽然不能落锁、虽然不完全属于她、虽然狭窄到空气窒闷,冬凉夏热,但她还是很喜欢自己的小房间,这是唯一的、可以完全放下戒备的安全屋。
她把说不完的故事、道不尽的感情,尽数藏在她小小的房间里。
“感觉好不习惯啊……”林听雀深深吐出一口气。
骤然被放置在更广阔的空间,林听雀自然会感觉不适与别扭。
就像一只脚边缠着锁链的小鸟,因为在狭小冰冷的铁笼中豢养久了,甚至忘记了飞行,忘记了如何恣意地奔向、拥抱天空。
林听雀又倏地想起突然消失的衷柳,他就像风一样无拘无束,来去自如。
细碎的阳光落在地面上,如有脚般缓慢地爬着,昭告时间正无声流逝。
也不知道衷柳做什幺去了?
他是不是忘记她还在这里了?
他有没有变出食物的方法?
好渴、好饿……
至今滴水未进,粒米未沾的她也不再想着学什幺奇术仙法了,她只想吃点东西。
偏偏她又不敢贸然走出去,怕遇上其他扭曲怪异的精怪妖鬼。
林听雀自己都没发现,在她的心中,已经下意识把这间空诡的屋子当作安全的了。
翻找一通后,林听雀发现这屋子实在贫瘠得让人咋舌,竟然一点能吃的东西也没有。
这邪神只管自己吃人,却不管人吃什幺。
她饿得团团打转,肚子和这间房子一样空。
她的胃里养了鸽子,咕咕——咕咕——叫个不停。
翻找一通无果的林听雀无奈重新躺倒在床板上。
她双手交叠,向空气作了个揖,又大声说道:“邪神大人,您可真是个大忙人啊!”
“您整天忙着吃人,可有没有想过,那些被您抓来的人,他们也要吃饭喝水啊!”
林听雀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等待什幺回应。
她一边想象着邪神的声音,一边收回了作揖的手。
清咳几声,刻意换上低沉而威严的语气:“哼,本神是至高无上的存在,谁让你饿了?凡人就是无用。”
“大人,您这话可就不对了。您把我抓来,总得管吃喝吧?不然我饿得全身肉柴,您也不好下嘴不是?”林听雀又恢复了自己的声音,还带着一丝谄媚和小心翼翼。
“本神并不打算吃你。”她又模仿邪神的声音,语气冷淡。
“大人,林小姐说得也有道理。她长得这幺漂亮,要是饿成面黄肌瘦的丑态,也不好再嫁了。”林听雀这次模仿起衷柳平静无波的语调。
……
林听雀嘟嘟囔囔,自言自语的声音越来越含混,似有埋怨。
虽然不喜欢与他人社交,但是并不代表林听雀表达能力差,或是不喜欢说话。相反,她心中是活跃的,涌动着许多想法,只是不敏于言。
天马行空的心绪就这样越堆越多,缄默如同瘀滞的河流,表面凝着薄冰,内里却无比渊深,等到某个溃堤的时候,便全部发泄出来。
这个时候,往往就是她一个人待着的时候。
于是,她习惯了自言自语,甚至偶尔幻想出另一个身份与自己对话。
俄顷,垂坠于屋中四角的纱幔晃动出更大的幅度,林听雀的身侧陡然多了点挤压的触感。
“您在和谁说话?”
衷柳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