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

林听雀太疲惫了,疲惫到睁不开眼睛。

所以,她不曾看见,狭长的叶片从中间叶脉处绽然裂口,里面探出半截猩红的,湿漉漉的软肉,像是谁撕开了自己的嘴唇。

睫毛甫一坠落泪滴,便跌进那张开的叶齿间,渗入最深处的黑暗。

那些翕动的嘴中伸出舌尖,争抢着卷走她淌下的泪流,不时还发出吞咽的啧声。

林听雀此时热得发烫,她在朦胧中呢喃着什幺。由于失去了禁锢,于是她无意识地胡乱蠕动磨蹭起来,想要追逐那时有时无的清凉意。

直到她侧过脑袋,直到泪痕阑干的面庞蹭到某种滑腻,直到额头抵着冰寒的温度,带来爽快的凉意,她才安分下来,不再动弹。

迷蒙间,林听雀已经主动将她的柔软的眼睛、细嫩的嘴唇尽数奉上。

更多的叶片贴上来,像无数张渴欲正盛的贪婪的嘴,它们想要撕咬她的衣服,想要轻舔她身体凹陷处积攒的冷汗。

但是并没有。

那些缠绕的枝蔓像是被林听雀突如其来的迎合所灼痛,它们簌簌抖动、瑟缩抽搐起来,发出近似呜咽的震颤,最终痉挛着想要退开半寸。

可林听雀不许那凉爽的触感离开,她伸出手紧紧抱住,顺势将整个脸颊都埋进去。

然后,缠绕感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却在真正触及她的身躯时变得轻柔。

柔软的濡湿顺着泪痕游走,抚过眼皮,吮走睫毛上将落未落的泪珠。

林听雀有种被荆棘亲吻的错觉。

她的身体又被重新缠住了。

只不过比之前更加轻,那些暴戾的触梢像是怕碰碎玉器般,小心翼翼地缓慢收拢,最终所有藤蔓拧成股将她轻柔地托举起来,甚至还轻轻摇晃着。

枝条编织起的摇篮,托着沉睡的新娘,如同护着一枚即将孵化的茧、捧着一片随时会碎裂的月光。

林听雀被圈进怪谲与温柔筑成的囚笼,悲伤的梦境已经退散,发热的身体也逐渐退烧。

她终于安宁睡去。

直到天光大亮,林听雀悠悠转醒,惊讶地发现自己并没有死。

她还以为昨夜就是她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同时也是最后一个夜晚呢。

她依稀记得自己做了噩梦,但醒来却没有梦断魂劳的疲惫,反而觉得神清气爽。

难道人经历过致命的危险后,反而会睡得比较香吗?

林听雀看着自己绯红的嫁衣,又想起那还未现身的邪神。再擡眼看向窗户,只有阳光透漏进来,那些可怖扭曲的鬼魅已经不知去向,那奇怪的审视目光也消失了。

一切都正常得有些不太正常。

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太多难以理解的事情,织成内心密布的疑云。

林听雀看着倒悬在床头的刀斧利器,突然想到达摩克利斯之剑的故事。

为什幺鬼魅会追着她呢?为什幺邪神在新婚夜却不出现呢?那些鬼魅和邪神究竟是什幺关系?如果危险时刻存在,如果她注定会死,究竟是什幺时候会死呢?

林听雀伸手取下其中一把无鞘短刀,被磨得发亮的锋利刀面像一面窄狭的镜子,上面倒映着一双眼睛。

一双不属于她的眼睛。

有人站在角落摆放的灯盏后面,正透过缝隙,目光炯炯地盯着林听雀看。

她与他的目光在银白的刀刃上交汇。

“谁?”

不过得了林听雀的一个字,藏在灯盏后的眼睛又亮了几分,就像是故意躲起来,终于被主人找到的小猫似的,一个少年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您终于发现我了,我都快等不住了。”他语气懒怠,似乎还有些不满。

比起红皮肤的小女孩、鼠目凸牙的墨袍男、面目扭曲的鬼魅,他是林听雀在这个世界遇到的第一个,长相像是普通正常人类的人。

他穿着一袭玄色衣衫,腰间缠着长鞭,如瀑的长发则用一条发带利落地扎起,十分飘逸漂亮。若只看样貌——细眉、柳腰、姿容殊绝出尘,倒是个美如冠玉,纯良无害的端方少年。

可若真的纯良无害,又怎会不声不响地躲在角落里偷看别人呢?

林听雀不知他在那里藏了多久,看了多久,她警惕起来,下意识想握紧刀柄。

可是未等她握紧,那些锐利的刀斧就一齐在瞬间化作齑粉。

好吧……他也不是普通人。

“刀剑无眼,林小姐小心划伤了自己。”少年笑意盈盈地吐出关心的话语。

林听雀因他对自己的称呼而心中一惊。

他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你是谁?为什幺知道我的姓名?”林听雀直视那双春水般的透亮眸子,冷声问道。

就算一定要死,她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林小姐是我家大人的妻子,我又怎会不知您的名讳呢?”他浅笑着步步走近,眼睛极其清澈,如同晶莹剔透的露珠一般,没有一丝杂质,盯着别人说话时便显得十分真诚。

他竟是那位邪神的仆从?为什幺现在才冷不丁地冒出来?

林听雀退无可退,跌坐在床沿边,“你家大人现在在什幺地方?昨夜……”她想要追问更多关于邪神的事情。

“邪神大人行踪不定,我也无法知晓。不过昨夜,大人已经来过了。”他边说边施了个术法,林听雀的袖子被推高,露出斑驳交错的红痕。

昨晚被缠绕的紧缚感居然不是做梦?林听雀眉头紧蹙,回忆起梦中濒死的窒息感。

那邪神原本是想勒死自己的吧,为什幺最后松手了呢?

“大人还说了,等我寻得良人,便送您再嫁。”少年似乎看透了林听雀的疑惑,语气真切,让人不疑有他。

一个要求人祭的邪神,竟然要为祭品寻姻缘?

怎幺想都很奇怪吧?

林听雀惊讶到呆滞,头脑停转,甚至没注意到少年已经走到她身边。偌大的床板,他偏要挤着坐在她的身侧,指尖先是抚平她皱起的眉心,后又在她裸露出的半截手臂上细细描摹。

直到血腥味钻进她的鼻腔,像投入平静潭水的一粒小石子,泛起层层涟漪,她的五感被重新唤醒。

“你受伤了吗?”林听雀猛然发现少年走过的地面上逶迤着斑斑血迹,像一条细长的黑红色的河,触目惊心。

流这幺多血,应该伤得很重吧?刚才是一直忍着剧痛对她卖笑吗?还是说他有什幺仙人术法可以止痛?林听雀有些心颤,她最怕痛了,甚至于看见别人受伤也会幻痛。

少年游移的指尖一滞,从容自若的笑意也敛了起来,他似乎被林听雀问得怔住了。

这是个简单的封闭式的问题,可是林听雀却久久没有得到回复。

如果您喜欢,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