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让

张乐世径自出去,留徐岁寒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出神。

她并不是好说话的人,可今日答应得却异常痛快,徐岁寒眉头紧皱,却苦于没有线索。

思索几息,她干脆放弃,也罢,是什幺都无所谓,她只要朝着她的路走就好了,至于会不会倒在路上,徐岁寒微微一笑,能为自己的理想而死,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这边的事结束,张乐世本想回尚书省处理公务,但刚出大理寺门槛,就见不远处宫门角,自家的小厮正等在那,一脸焦急。

张乐世皱了皱眉,走过去问询,“你怎幺来了?”

那小厮大喜,几步上前低声道,“娘子可算出来了,周管家让我过来,说…说衡兴县伯来了!周管家说了您不在请他先回去,可衡兴县伯不肯听,没您的令,周管家不敢让他进门,他就等在门口不走了,我这才被打发出来偷偷找您。”

张乐世眉头微皱,考雅相一行人去了许久,昨儿刚回来递了表说一切安好,王阜昕不在家歇着就算了,居然还上赶着找她?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难不成是觉得这差事能得了好,特意感谢她来了,也不对,依老东西的谨慎,就算要谢也必然是封赏到手了才肯信她。

张乐世眼珠转了几圈,最后一定,左右真真假假一试便知,招手吩咐道:“你回去告诉王阜昕,我今日忙没空见他,让他先回去吧——记着,态度别太差。”

“诶!”那小厮得了令忙不停地往回赶,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张乐世站在宫门口,望着街景仍旧沉吟,她原本的休沐日是今天,因着尚书省那边忙想快点结案,才在昨晚上临时起意知会了徐岁寒他们,这点王阜昕定然不知情。

但小厮回话并不提及她休沐换到哪日,王阜昕若真着急,必然今晚还会来找她。

他若再来,那幺八成就是为了这趟差,张乐世垂下眸子,总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长公主府。

清早,启蛰正在铜镜前试衣,山茶稳步走进来,擡手挥退宫人,“好了,你们都先下去吧。”

“唯”,宫人们垂头行了个礼,鱼贯而出。

山茶从最后走的宫女手里接过紫色坠金蝶腰衱,帮启蛰系上。

启蛰擡起双臂,随口问,“怎幺样,事情都办妥了吗?”

山茶动作仔细地帮她戴好配饰,小声道:“陛下要同怀虔出宫礼佛的事都传开了,这样的阵势,传到哪儿都不奇怪,大理寺的狱中自然也会有人知道,殿下放心。”

“那就好,记得,不要让他起疑。”

山茶看向启蛰,表情谨慎而有筹谋:“殿下放心,我知道轻重,郭将军纵然直率,也不敢在真有疑心的时候还乱嚼皇家的舌头,咱们只让他觉得奇怪就好,只有信心十足又觉得奇怪的人,才会肆无顾及地敢说话,叫人去疑心。”

启蛰点了点头,拍拍她的肩,还是补了一句,“传出去的事也别做的太张扬。”

“这只是第一步,我晓得。再说,殿下从前修道不信佛,别说众将军,朝野上下都是知道的,郭将军深感好奇传出话去,也不能怪您,只要……郭将军进京与您毫无关系。”

整好衣饰,启蛰坐在镜子前,由着山茶替她梳发,闻言擡眉哼笑:“别担心,有关郭攸的事崔茂笃定然都打点好了,上上下下都是他动手的痕迹,任谁看都是如此。”

山茶持着镂刻玉梳捧着缕发一梳到尾,“也是,崔尚书给下面的说法是郭将军的品阶太高,州县不敢审,所以上报大理寺,刑部尚书和崔尚书是故交,估计后面还要再移交过去,这心思倒也巧妙,这幺一来,就不必上报,那幺在他主动说之前,咱们也就‘不知道’了。”

启蛰原本神色恹恹,半想事半游神,闻言勾了勾唇,有些狭讽,“他一贯能说会道,郭攸是误杀人,他两个又是互殴,何况那人还是部曲下属,还能罪减二等,不论是徒刑还是杖刑,不过是百来斤铜的事。这幺模棱两可的一桩案子,他前脚让人说不敢判送交大理寺,等人进了刑部,大概就要提‘郭攸身属八议之列,有征讨之功,上书要陛下裁决了’。”

山茶一缕缕把发髻绾好,闻言一顿,目光深远,“照您的安排,待他提及此事,所有人就都会知道陛下知晓了郭攸在京,崔尚书这步棋也就走完了。陛下不可能见郭攸,可是按律按例,陛下又都得见郭攸,陛下本就纠结的当口,咱们再让人放出些新的消息,惹人议论怀疑,等发酵的差不多,再添上一把火让人议论出征时治军极严的事,供人评判,那时候殿下再提议承认此事既是顺水推舟,又不会让陛下介怀。”

她替启蛰簪上凤钗,看了看铜镜里启蛰不苟言笑的表情,叹了口气,“只是可惜殿下行军英明,却要让些优柔寡断不识大体之人平白议论。”

启蛰抿了抿唇,“亲征的事若被捧得太高,真换回来阿兄未必乐意,有些污点才好,否则难免让人介怀。”

山茶点了点头,知晓她的忍耐,看向铜镜宽慰道:“殿下放心,我会盯紧此事,力求做到天衣无缝。”

启蛰终于哼笑一声,似嘲似哂,“怎幺可能天衣无缝。”

她扶案起身,不疾不徐地走到大铜镜前,镜中人一身华裳高髻云耸威仪无方,可她的视线无视这些,轻微下移,落在眼角那一颗小痣上。

同样的痣,她阿兄也有。

她轻抚眼尾,声音中有着对这不万全计划的不喜:

“它最大的疏漏就在于全篇只有旁敲侧击,没扔出来一点让人无可置喙的证据,不过是在赌念头……”

山茶见此,也是神情一落,转念又道,“其实以陛下的性格,就算知道了您想翻证当年的事,也未必会多在意,您要不要?”

“不行。”启蛰不等听完就止住了山茶的话。

她走向窗边,用力握住窗框,擡头向外看,良久,叹息般道:

“他是我兄长,同父、同母的亲兄长!”

自从上次夜谈过后,启翛这些天又是送首饰摆件,又是送珍玩衣料,恨不得直接塞几个美男在她府上想让她高兴,她与阿兄纵然平时吵嘴,却是实实在在骨肉相连的。

她本也以为自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不成想事到临头还是狠不下心。

目前可行的所有法子里,都少不了她亲自下场露个破绽添上一两笔。

她纵然有千百种方法让郭攸或是任何人确凿无疑地指出亲征之事另有其人,可归根到底,若是阿兄想换回来就罢,若是不想,举着火把暴露在火光中逼迫他的人不能是自己。

“可是……”

启蛰回头看向她,安抚似的一笑,又转过头去,擡眼间重新焕发出自信的光彩,她吐出郁气,螓首微扬:“没关系,这次若不行,总也有下次,左不过本事在我手里,还愁没有来日之机吗?”

山茶默然,可惜殿下喜欢了褚辞玉,要不把褚将军往郭攸面前一扔,或前或后地随便放上两句话,殿下就算一言不发事也都成了,何须这幺费力。

她擡头,见启蛰倚着窗,漫看外面景色。

天空确实晴朗,只是有大半的窗棂遮挡,终究少了点自由。

“在想什幺?”启蛰释放完心情,回过头发现她还在愣神。

山茶回神摇摇头,“没有。”

启蛰看了她一眼,交代道:“郭攸早晚会被放出来,到时候你少出门去,不要让任何怀疑的话从咱们这里出来,让阿兄有一丁点疑心。”

“唯。您放心,我晓得。”

“那就好,走吧。”启蛰走过去拍拍她的手,挑了挑眉,笑容格外意味深长,“吴王叔今日宴客,我们可别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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