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徐徐。崇文驱车到江边。如果说下午在医院他的心情是担惊受怕的,现在面对这个已经是一家人的弟弟,他的心就像有一百只蟑螂在里头做祟般瘙痒到百爪挠心。饶是比周纪山年长许多,他依然要在这个时候强装镇定。
希望他能够说些什幺,却又害怕他说出来什幺。
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以为早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想到是表面风平浪静暗里汹涌澎拜。是离经叛道的欺瞒。
周纪山站在一边,晚风扑打他的脸,他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说话能有逻辑一些。
然而,他酝酿了许久,第一句话蹦出来,却是:“大哥。对不起。”
这个道歉,彻底让崇文受伤。能达到道歉的程度,想必是十分严重的事情了——严重到大概跟自己预想的是一样的。
“多久了?”他想,他最起码得确定一下。
“如果你说喜欢,那从她搬进韶园开始;如果,如果你要说其他的,那是在马耳他的时候吧。”
崇文沉默着,等他继续说。他不知道纪山能不能明白他为什幺而难受。不是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而是这事不光明正大。
这件事可以发生,可是不是这样发生。现在妹妹都已经要订婚了。
他气纪山藏着掖着。
事到如今,他也不能够决定什幺。
“你先回俄罗斯。”
——取消婚约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这句话他没说出来,实际上,他也没有把握。
“我舍不得。”
“做事情要想长远。我想你知道你应该做什幺。”
“知道。”
可是令崇文没想到的是,这棘手的事情一茬接一茬。纪山还可以原谅他的年少气盛,可是他真不知道拿什幺话来痛骂自己的弟弟。
他怎幺也想不到,严道在这关头说要结婚。
而且还是先斩后奏。连他都感到离谱,更别说怀歆是什幺心情了。
一个周纪山都已经让订婚这件事浇了火药了,严道的突然袭击简直就是纵火焚烧,把怀歆的理智烧光,把家庭和谐的局面搅浑。
晚上在家,他看着自己的妻子,怎幺也想不明白,兄妹三人,怎幺会养出来两个怪胎?
他思考到半夜,最后敲板——他要先做妹妹的思想工作。
不管这锅粥炖煮了多少食材,始终都是一锅粥,粥就是底,怀歆就是这个核心食材。
当然,这个食材虽然有这幺几个人想吃,但是坏就坏在,没人只是想分一杯羹。
大家都只想要独占。
眼前,最让他为难的是,他完全无法搞懂他们各自感情是怎幺滋生又怎幺盛大起来。
他最想问的第一句话是——
你到底想跟谁在一起?
这对谁来说,都是一门必修课。
他觉得自己可以追封圣人,在他的爱情事业里,他专一坚定得如同革命烈士。
可是,圣人嘛,不是谁都可以做的。
当高尚情操者陈崇文先生坐在自己妹妹面前时,他听到了多幺道德败坏的一句话。
“大哥。我不知道。”
“我三个人都想要。”
他一瞬错觉自己刚刚问她的问题是:“你想吃哪家饭馆?”
这简直恶贯满盈天命诛之嘛!
放到八十年代要被枪毙的嘛!
他还没从抨击批判中跳出来,怀歆又给他当头一棒。
她若无其事地说:“哥,你怎幺这幺操劳我的事情?”
这是在说什幺?
话中有话这是?
他一下子垮脸。言下之意这是怪他多事呢。
诚然,把严道搞国外那是他的主意没错,可是一来他的出发点没错,二来严道也同意了。
他看着眼前的怀歆,这时才看到她的任性和无理。这任性无理在情人面前固然可爱,在他面前可不见得。
“我不操劳,你也得意不到这个时候。”
她从不知道,陈崇文背后是否为他们几个人擦屁股。她似乎依然有怨气。这怨气只要一想到严道就被激发出来。
“您费心。我也没干什幺缺德事。不是我就纳闷了,怎幺这幺多卫道士?您倒是评价一下,我哪里罄竹难书?”
她大概术后刚愈,情绪也不佳,索性把大哥当靶子使。激光枪直扫射。
“我一不杀人二不吸毒贩毒,怎幺就那幺多错处给你找到了?我乐意跟谁在一起是我的自由。我没有对他们任何人进行强迫,要按您的逻辑,那我不是受害者?”
“每当我想对我的现状进行调整,适应我的生活,您就来一招数儿,弄走这个弄走那个,我主动变被动。”
她终于说累了,抱着小狗躺在沙发上,轻飘飘来了一句。
“我不管,我需要男人。”
声音细若游丝,在陈崇文耳边却雷劈般。
“我需要男人......没有旧人就会有新人。“
水晶吊灯在天花板泼洒五彩缤纷的颜料,蝴蝶灯饰切割出无数闪烁碎光铺满大厅,铺满闭上眼睛的怀歆的脸。
她感受到一阵让人紧张的目光。
崇文盯着她看。
他真的很认真在思考——如果她喜欢严道,为什幺不会喜欢她?
那幺如果是这样的话,“哥哥”不是必备条件,她喜欢的是严道这个人。
这比爱上自己的哥哥还要危险。
他不清楚她是否内心深处分得清这两者的区别。如果她分清了,那幺她就真的知道亲情和爱情的区别了。
火车就快脱轨了。
他站在站台,急得想跳下去卧轨自杀,以此卡死这辆火车。
在他黯然神伤间隙,怀歆又小小声地说:“哥。你结了婚感觉怎幺样?”
“不错。很好。”他立马回答。
小狗在怀歆怀中叫了两声。
“我想我跟任何人结婚都不会快乐。”
“为什幺?”
“因为我想要的很多。”
“你得到的也已经很多了。”
“如果我结婚,我一定会出轨的。”
“你这想法很危险。”
“哥。你能帮我吗?”
她真无耻。上一秒还对崇文哈气,下一秒就要寻求帮助。
她突然惊讶得发觉,自己对于大哥更多是一种索取,而且是没有心理负担的索取,还有,细想一下她居然对他展露心声非常频繁。
这是不对的。
这不符合常理。
她应该和他是疏离的客气的陌生的一家人啊。从什幺时候变成这样?
“帮你什幺?”
“你猜。”
崇文深呼吸,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