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兆玉面立在他书房一隅的铜色落地镜前。夜晚电灯的光洒在房间里,落下忽明忽灭的一角。
镜子线条是新式的——模仿洋行里的装饰风格,镜框削得笔直利落,刻着几道简单的几何纹,远看像极了他在租界洋行里见过的美式样品。可走近了看,那些几何纹其实是他家族旧宅库房里拆下的木雕边角,被铜匠生生改作的半调子“新式”镜框。
他坚持在自己的卧室里使用自己购买和设计的家具。总觉得那样就能摆脱家里那些四老九的老古董,能显得自己格外“摩登时髦”。铜色的镜面里,映出一个穿着尖角白色西服的青年,左边口袋塞着一条鲜艳的手帕,右边口袋垂着一条长长的金表链。那张脸梳着油光发亮的大光明头,眼神急切,像是急着在镜中确认自己的体面无懈可击。
“感觉怎幺样?” 何兆玉急切的询问立在身后,一言不发的马三。一边用手梳了两缕头发。低下头,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又觉得太过造作,转而伸出手,抚摸下巴,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
“不行…总感觉差了什幺….“ 他懊恼地纠住自己油光闪亮、喷洒着杏子味香氛的头发。猛地往镜子里窜去,“不对…我看起来怎幺都不对…..”
勤勤恳恳侍奉少爷四年,终于由小厮荣升贴身男仆的马三一板一眼地说:“少爷看起来好极了。”
“没人问你的意见!”何兆玉回头瞪了他一眼。“你家就是个管马的,懂个屁的审美。要不是我家现在不愿意铺张奢侈,你觉得容得到你贴身伺候我吗?”
“是的,少爷。”马三一鞠躬到底,诚惶诚恐地说:“多谢少爷的大恩,多给我三块钱一个月,我才能体面的葬了我母亲,也能供我弟弟去学堂。”
何兆玉撇了撇嘴,看不上马三这幅唯唯诺诺的样子。之前他问了母亲,为什幺不给他派个优秀的男仆?他想要在日本的时候看到的华族同学们的家仆,又懂事,又体面。可是,哎,母亲说起管家,说起钱,说起他们家现在的现金流,就开始眼泪汪汪。他一听这些琐碎的事情脑袋就嗡嗡响。只好落荒而逃,忍着马三连咖啡都调不准、餐盘温度也不对的粗俗伺候。
说到底不就是一个字,钱,钱,钱。他真不懂母亲怎幺这两年成天愁眉苦脸的。他去东瀛留学,签支票时不是挺爽快的吗?实在不行,他们不是还有娘家舅爷?何兆玉至今记得童年的时候北上回到海城,在自己舅爷的膝盖上呀呀呀要糖吃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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