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她没能碰到底(微h)

晚上宋知遥回家,比平常晚了四十分钟。

她在学校里多坐了一会儿,讲完课后也没直接走,独自在办公室打印了几份问卷,又重新看了一遍上周学生交的反思稿。

她没有心情批改。

只是坐着。

窗外天色已黑,教学楼的灯都灭了,只有天井里一盏路灯还亮着,光线投在墙面上,泛出黄灰色的一圈光晕。风吹动窗台上的植物,影子在她讲桌上轻轻晃了晃。

她那天讲的是“共情边界”。讲着讲着,她忽然发现自己说的每一句都像是在推翻那天素材剪辑里她的神情——她看上去根本不像一个拥有边界感的人。

像是被看穿了。

她终于站起身,收好讲义,把窗关上。风灌进来的时候带着一丝温度,像打开冰箱时扑面而来的冷气,不刺骨,却让人清醒。

回到家已经快十点了。

她把钥匙放在玄关,脱掉佛青色开衫挂在衣架,把包放在沙发上。灯没开,厨房里是窗外路灯投进来的光,一点一点地把玻璃橱柜染黄。

她打开手机,点开相册,翻到那一帧截图。

第二期的素材里,21分07秒的那一帧。

她站在窗边,玻璃后的天色未明,她的表情没有情绪,却莫名其妙被放得很大,像是那一瞬的沉默比任何语言都重。

她没有删这张图。

只是偶尔会点开看看,又关掉。

她锁屏,走进浴室。

水一开始是温凉的,她站在花洒头下没动,只是让水冲过自己的肩。她没急着洗头,也没搓身上。只是让水把她整个人浸进去。热水一点点爬上来,雾气在镜子上结出一层白膜。

闭着眼,脑子却停不下来。

那一帧画面还是钻出来了。

光、窗帘、她的表情,那种仿佛被选中的静默。

本来不打算想的。

可身体不是靠理智控制的。

她的指尖沿着小腹缓缓下滑。

水声盖住了所有声音,像是整个世界都被冲散,只剩下这一小片潮湿的黑暗。

蒸汽让一切都变得模糊。

她告诉自己只是洗干净,就快一点。

可动作越来越慢。

水滑过她的手背,她闭着眼,呼吸变得浅了些,掌心贴上了更隐秘的位置。她没用力,只是触碰。像是在求证什幺,也像是在试图赶走脑子里的东西。

可她根本控制不了想起那一句。

那句从她十七岁那年听到、直到现在还会在梦里响起的话——

“你总是想藏起来,可我一眼就看到你了。”

她的手忽然停下了。

像是神经被切断的瞬间,水声变得更响了。

她低下头,靠在瓷砖上,额头贴着冰凉的墙面。

水还在冲。她不动。

她不敢继续。

她甚至有点恶心自己。

她把手收回来,双臂环住自己,身体颤了一下,像是忽然失去了重力。

她想说一句什幺,但水声太响了,她的喉咙没有发出声音。

她站了很久,直到水温逐渐变凉。她才关掉阀门。

镜子上全是雾,她擦也没擦,拉过毛巾草草裹住自己,出了浴室。

她坐在床沿,发梢滴水,背有点凉。

她看了一眼手机。

屏幕亮着,一封未读邮件在最上方:

「沉默中的关系·第三期邀...」

她没有点开。

把手机翻了个面。

屋里没开灯,只有窗帘缝里漏进一点微光。

她闭着眼,眉头紧紧皱着,仿佛忍下了什幺还未说出口的情绪。

她没能碰到底。

湿润的发尾黏在肩上,有点冷。客厅的灯,她没开,房间里只靠窗帘缝里漏进来的光,地板和桌面都蒙着一层柔暗的银色。

那张截图还在手机里。她点开相册,却没有直接进去,只是在相册封面上停留了几秒。

忽然想到一个细节。

那天她在现场明明没动,可那帧素材里,她的睫毛轻轻抖了一下。她后来回放了很多遍,甚至用慢放对照,但还是不确定——那一瞬,到底是灯光问题,还是她真的心虚了。

她不记得自己当时有没有在害怕被看见。

她只是知道,那天她没有回头。

就像现在,她也没法正面对自己。

她起身去厨房接了杯水,冰箱里还有昨天剩的一点柠檬片。她没放糖,也没加蜂蜜,就那样泡着,喝得很慢。

一滴水从杯沿滑落,砸在桌面上,溅开成小小的不规则的星型。

她没擦。

那种湿,像一种不被察觉的情绪,在夜里缓慢晕开。

她重新打开手机,重新点开那封邮件。

还是没有点进去,只是在标题上看了几秒。

“沉默中的关系·第三期邀约函(初拟版)”

发件人依旧是工作室,但落款多了一句话:“若有意愿参与,请于本周内回复。”

她读到“意愿”那两个字,忽然笑了一下。轻,很轻,不带声音。像是在嘲笑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意愿。

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

素材里的她,像一个站在玻璃后的人。她本该只讲内容,分析情绪、评论沉默,可镜头却绕过那些,把她站着不动的那个瞬间选了出来。

是偶然,还是刻意?

是她太敏感,还是那个人的注视真的没收回来?

她不敢猜。

不敢问。

不敢确认。

她合上手机,站起来走进卧室,把换下来的毛巾搭上衣架。

镜子映出她的影子,她走过去看了一眼。

眼圈有点红,皮肤因为热水冲得太久泛着微微的红色。她伸手在镜子上抹了一道,雾气模糊地擦出自己的半张脸,眼神淡淡的,像一个局外人。

她靠近一点。

想看清楚点。

但看了两眼,还是关了灯。

她拉好窗帘,躺上床,把被子拉到下巴。

手机震了一下,是系统通知,提醒她明天还有课程安排。

她关掉提醒,翻了个身,望着天花板。

脑子很乱,像开了一场没有结束的会,每个念头都在争先恐后地说话。

她闭上眼。

没多久,又睁开。

那一句话还是回来:

“你总是想藏起来,可我一眼就看到你了。”

她把手伸进被子里,停住。

没有动。

没有再试一次。

她不是怕失败。

是她知道,她没法控制自己在那种状态下,会想起谁的名字。

她躺着,一动不动,好像在等待一个不会来的安慰。

凌晨两点,外面有雨点轻轻打在窗台上。隔音很好,她听得不真切,却像是从梦里传出来的声音。

她在黑暗里睁着眼,慢慢地,呼吸放轻。

这一次,她没有碰自己。

也没删那封邮件。

她只是安静地,安静地,想着:

如果她那天真的看了过来——

她为什幺不叫她的名字。

第二天她醒得晚了点。

天色阴沉,像是雨还没下完。她没赖床,躺着看了几分钟天花板,就慢慢坐了起来。

头发还带着点潮气,昨晚没完全干透。用毛巾擦了几下,换衣服,洗漱,吃早餐,机械地运行完,却没有真正“开始”一天。

出门前,她拿起手机,点开邮箱。

那封邮件还在最上面,没有动。

犹豫了一下,没删,也没回。

只是把邮件标了星标,然后退回桌面。

她锁屏时,看到屏幕倒映着她自己的脸。

有点陌生,又有点安静。

她深呼吸一口气,拉开门,走出去。

楼道的灯没亮,电梯显示在负一层。她按下按钮,低头看表,七点四十六分。

还是赶得上。

电梯上行的声音很轻。

她靠在墙边,闭了闭眼,脑海里忽然响起一个非常轻、非常旧的声音——

那年冬天,路远在图书馆自习室的走廊跟她说过一句话:

“有时候,你在沉默里说的话,比你开口还多。”

她睁开眼,电梯门刚好开了。

她走进去,没回头。

金属门在身后慢慢合上,倒映着她的背影,和那封还没有被打开的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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