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于知望着那张在阴影下模糊不清的脸,莫名觉得熟悉。他愣了下,仿佛意识到什幺,却恍惚地抓不住,脑子随即爆发出一阵扼紧神经的刺痛。
“......那一栋,”他努力压下那股不适,擡手指向远处的教学楼,“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头再左拐就到了。”
视线却牢牢黏在男人躲在伞后的脸上。
呼吸颤抖。
闻言,男人顺着他指的方向侧头看去,伞在惯性下微微朝上偏移,忐忑中时间仿佛无限减缓,慢镜头下,视线里缓缓出现的脸像一枚钉子,深深扎进了乐于知颤动的瞳孔里。
!!!
黏糊的血液从身体渗出,他仿佛被抽干,四肢僵硬地看着男人笑着回头对自己说了句“谢谢”,然后压下伞檐,默默走进了那条绵延的小道。
“爸......”他脑子完全迷怔了,下意识喊出这个字,在嘈杂中局促地盯着陈竹的背影,反复确认。
不会的。
不会错的。
那张唯一的全家福他看了整整十一年。
“爸......”乐于知又喊了声,很轻很轻,消散在无边际的昏暗处,徒劳地留不住男人渐远的步子。
他抠紧掌心,指甲硬生生嵌进皮肉,腿抑制不住地迈开,一步一步,从不确定的慢走,渐渐变成了慌乱的小跑,无论雨淋湿了身体,无论心里那阵越来越沉的难过快要冲破天际。
可等真的要追上了,他又突然停下来,急促地喘着气。
另一种无法形容的镇痛在撕扯嗓子,让他喊不出一个字,仿佛再踏近一步,迎接他的都将是断裂他生命的刀刃。
天已经完全暗下。
头发湿了,粘上水珠,成串地滑进眼眶,乐于知站在高三的教学楼下,眼睁睁看着陈竹出现在三楼的长廊,用教科书里一米每秒足以毁灭他的速度快步走向深处。
难过和惊喜被雨浇灭了,酸苦的薄烟冉冉升起,模糊了视线里的一切。
乐于知的胸口开始剧烈起伏,一点一点地后退,嘴巴颤抖,不断地念着——不要。
求你。
求求你。
不要......
就在这里停下吧,不要踏进那个地方。
可命运惯会捉弄人,越是挣扎,淤泥就陷得越深,盈满水滴的眼睛眨了眨,他看见陈竹最终在高三(七)班的门口停下。
十几秒后,陈芨走了出来,接过陈竹手里的伞,揽着他的肩一起走下楼。
“......”
嘭——
有什幺东西碎了。
发青的唇瓣在雨里哆嗦着,心脏、血液凝固在一起,再也不会呼吸。
乐于知闭上眼。
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绝望。
他被自己的亲人杀死了。
“叮铃铃——”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住校生们陆陆续续回到班级,喧闹声渐熄。
世界安静。
连灯光也照不到的角落,谁也没发现教学楼下的植物带里坐着一个人,无声息地,用保护自己的姿势蜷缩在那里,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孤寂灰败到连片影子都被黑暗夺舍。
“乐于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清冽的女声响起,头顶的雨停了。
“......”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乐于知毫无知觉一般,僵硬地动了动发麻的手指,然后缓缓擡头。
只看见一只修长的手正握着伞柄举在眼前。
视线有些模糊,他眨了眨红肿的眼睛,慢慢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是纪津禾。
站在那儿,微微弯腰,疑惑地看着他。
“你怎幺在这里?”她蹙着眉,伞又朝他靠了靠,将歪斜的细雨完全挡住。
乐于知已经没有张开嘴的力气,木然地看着她,身体一抽一抽地,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纪津禾无法理解他此刻的情绪,思忖一会儿后擡头看向教学楼内,迟疑地问他:“你来找陈芨吗?她已经走了。”
但乐于知还是一声不吭。
眼神空洞。
纪津禾其实不怎幺清楚他和陈芨的事,只听楚明野提过一嘴。她望着浑身湿透的乐于知,以为是陈芨发脾气又把人欺负了,于是蹲下来,尽量放轻声音,“你不舒服吗?陈芨应该还没走远,不然我打电话让她......”
“不要!”乐于知终于出声,哆嗦地拦住她,“我、我不是来找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睛慢慢低下,仿佛又陷入漫长的痛苦中。
举动太过反常,纪津禾看着他把脸重新埋进膝盖,像一只被掏空五脏六腑的小狗,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在风雨里飘摇。
“......”
最终,她什幺也没说,把伞轻轻放在他的脚边,起身离开了。
没几秒却被乐于知叫住。
“学姐......”
低低哀哀的一声。
“你......”乐于知握紧裤脚,声音忽然放大,“你知道陈芨他爸叫什幺吗?”
其实已经没必要再问,但他就像一个在水里扑腾的,哪怕一线生机也要拼命抓住的小可怜。
或许......或许只是亲戚......
父母的朋友也说不定......
纪津禾回头看向他,脸被走廊的灯光照得透亮,让他足以看清她全部的动作和言语。
“你说陈芨她爸?”她的声音依旧温柔。
然后在他挣扎的目光下,缓慢地,冰冷地,说出了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