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开平番外:长沟流月去无声(下)

至正四年是齐家的惨事,而那一年的瘟疫,同样没有饶过孟开平的母亲。

他记得,阿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时,朝廷的宣抚官又来挨家挨户收取赋税。六岁的他被爹爹和大哥护在身后,望着一张张道貌岸然的嘴脸,只觉得贪婪可怖。

在官府上呈的奏报里,百姓传闻奉使之来,皆若大旱之望云霓,赤子之仰慈母。可事实上,奉使都是群披着人皮的厉鬼。孟开平眼睁睁看着他们以村中白事过多为由,又是打又是骂,强行夺走了家中最后一点儿铜板——那原是为阿娘抓药用的。

阿娘只一日未曾吃药便咽气了,身上蒙着刺目的白布。窗外,枯藤老树昏鸦,夕阳西下,年幼的孟开平愣愣地守在榻边,听外头孩童们编出的歌谣。

“奉使来时惊天动地,奉使去时乌天黑地,官吏都欢天喜地,百姓却哭天抢地……”

于是他止不住想,如果那些人不来,阿娘吃了药或许便好了。往后的每个白日里,她还会牵着他上山采茶,温柔地教他认各式各样的果子;夜深时分,她还会在灯下一边唱曲子哄他入睡,一边替他和大哥缝补刮破的衣衫。

可是现在,一切都没了。

是谁害死了他的阿娘?是奉使,是派遣奉使的元帝。

阿娘年轻时,曾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可她死的时候模样却非常难看,瘦得不成人形,孟开平只鼓足勇气瞧了一眼便觉终生难忘。

那段时日,遭祸的远不止他们一家,村里死绝了十好几户。相较而言,至少他家还有三个男丁。爱妻过世后,孟顺兴不吃不喝消沉了好几日,但他始终记得自己还有两个孩子。于是他勉力振作起来,亲手安葬了妻子,又凭着力气重新找了份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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