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春寒,风刀割面。
冯怜儿被视为战利品,被周武帝赐给军总管代王,她押入代王府时,一身锁链刚去,衣袍仍是破败宫妆,长发披散,眼角带伤,唇上无一丝血色。
她没有挣扎,也未惧怕,只是静静站在朱红大门下,任人打量。
「这就是那个亡国妖姬?」
「据说迷倒了北齐帝王,却也把北齐拖进地狱。」
仆从们在暗地低语,眼中多是轻蔑与试探。
代王,名曰宇文达,二十七岁,出身文帝之子,以边将铁血立名。
传言他性情寡淡、清修守礼,最恨淫靡风气。
三年前与王妃李氏成婚,至今无侧室妾侍,宫中女婢皆不敢妆艳出现在他面前。
这样的男人,怎会容得一个赤身横陈的旧国娇宠?
怜儿第一次见他,发现他远比传言中的更冷。
他站在廊下,穿墨袍、披银甲,轮廓分明,神色如铁。
他没有看她,只淡淡开口:
「押去后苑,喂饱,换衣,不许见人。叫她安分点,否则逐出。」
说罢转身离去,语气如在对待一头牲口。
三日,怜儿无人问津,被安置在后苑的废榻之中。
窗外风雪不止,宫人们避之如瘟,连送水也冷言冷脸。
但她未有分毫委屈。
她只每天静坐镜前,为自己梳发、净面、上妆。从眉尾到唇角,从粉色到朱红,她将自己打扮得如花中毒蛇,艳而带刺,魅而不媚。
她知道,这男人,必须「以静破冰」。
第四夜,代王在书房待得晚了,回房途中经后苑。只瞥见树影晃动,以为有刺客闯入,便往后苑深处走去。
他入苑,便见一幕。
冯小怜未施粉脂坐在亭内,著白襦淡裳,裙角轻拖,只在眉心点一小红痣,鬓边无饰,宁静如雪。
她自行在琴房拿了琵琶,谈着《离恨调》改曲。
琵琶置膝,十指轻抚。曲声初起,若泉滴寒潭,渐而成澜。
她并未多言,只执弦低头。
树丛旁的宇文达侧身听着,本是冷淡观望。
但当曲至第三折、转入低徊处时,冯小怜右手勾弦忽断,声音骤止,清弦「啪」然断裂,映着烛火,如蛇缠枝枯。
她微怔,却不慌,反是放下琵琶,垂眸低吟一句:
「虽蒙今日宠,犹忆昔时怜。
欲知心断绝,应看胶上弦。」
她未说过往,未讲委屈,未诉沧桑,却只以一断弦,一句诗,便将心中千层幽恨、万丈波澜藏于唇角。
那琵琶弦,就像她的心。
她曾经得过盛宠,但那不是她要的。
昔时的怜爱,已如断线之弦,再无法修补。
宇文达无语,望着她低眉垂目、肩膀微颤,竟一时生出异样之感。
这女人,不同于那些讨好、服从、或慌张哭泣的女子。
她哀而不伤,美而不媚,甚至连心碎都藏在诗后,不肯与人共享一分。
随后,宇文达步出苑外,久久未言。
心中却回荡着她那句:「犹忆昔时怜。」
他忽然明白,这女子即便如今在他府内,她的魂魄,却仍搁在那座早已破败的皇城中,不愿归来。
而他,竟想将那魂——一点一点,唤回来。
第五日清晨,后苑送来一席狐裘、四碟热食与暖汤。
怜儿轻声笑了,笑得极浅极柔,像一记无声的鞭。
那夜,她沐浴焚香,披上雪狐软袍,在烛下独酌。
那身袍微敞,酥胸半露,雪腿轻蹙,偏偏不着一丝脂粉,显得肌肤更胜雪华。
她独自低喃:
「来吧,代王,我知你……不是铁石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