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争风(二)

衣色相近的两人紧紧相拥,襟袂缠叠,难分你我,亲密得像天边的朝霞交融,艳光四射,显耀到刺目的地步。

十九推门而入,看到的正是这一幕。他匆匆一瞥,便发觉阿九的异常。

她似乎中了某种魅术,看情形是传闻中的摄魂术,中此术者,最忌受外界强行打断。他不好轻举妄动,暂时先不动声色地观望。

那个容颜绝世的少年,明知他的到来,仍旁若无人地诱惑阿九,按对方的资质,自不必使尽浑身解数,一个眼神足以让人色授魂与。

纵使如此,十九依旧坚信凭阿九的意志可以冲破迷障,但当她几近吻上时,他还是抑不住心生动摇。那一刹因她拉得格外漫长,他像暗夜里失去指引的行路人,迷茫地等待,等她这颗北极星恢复光芒,照亮前途。

所幸他等到了,却也并非是他等到,因为星辰永不会黯淡,它的存在从未磨灭,自始至终都悬挂高空,真正看不见的是行人罢了。

故而他等待的其实是他自己,等自己学会如何透过乌云去寻找它的痕迹。

一旦他找到她,她和他就看见了彼此……

她看他的眼神越清明,身体越僵硬,这远比任何一种语言都要直白地告诉律照玄,她在乎那个男人。

一种熟悉的刺痛感随之觉醒,律照玄仿佛又回到了置身崖顶,引弓搭箭的时刻。这一回他的感受尤为强烈,深埋的刺终于彻底暴露,将他满腔的绪念划裂两半,一半因不甘跌入冰谷,沦为恨意;一半因妒火升腾出窍,化成杀意。

然而律照玄永远不会承认自己输了,他的下巴擡离阿九的颈窝,轻飘飘地看向十九,以一种既漠视又挑衅的目光,恰如当初那支迟迟未射向对方的箭,充满威胁,伺机而动。

阿九再也坐不住,想推开律照玄,但一种诡异的念头遏制了她的冲动,她偷偷观察起十九的反应,见他神色如常,不起波澜的眼睛宛如平静的湖泊,映照出每一个人的心事。

她的失落亦沉入湖底,收起声响,却收不住一圈圈的涟漪。她扯了扯唇,心想:“试探的本身就是徒增烦恼,何必自讨没趣?”方要站起,十九竟先一步朝她伸出了手,他说:“阿九,我们走,这里不宜久留。”

仿佛听到了来自湖心的回响,沉下去的那口气突然上浮,连带四肢都变得轻快,她脚掌一旋,利落起身。

“好一个我们……”律照玄心头暗嗤,见她毫不犹豫地选择那个人,他不管不顾,抢先搂紧她的腰肢,一把将她禁锢怀中。

阿九委实没想到这人会有此野蛮行径,愣了好一会儿方醒觉自己又坐回他的腿上,她难为情地斥他,“混账,快放开,别再逼我动手……”岂料对方置若罔闻,连看也不看她,那双蓝得发乌的眼珠一眨不眨,像阴惨惨的积压霜云的夜空,释放寒气越过她的肩膀,她疑惑地转头,却被他摁住后脑,自然看不到十九的手已按上佩剑。

霎时,暗流涌动。

人未动,两道无形的真气已迎面撞上,相互交缠,一攻一守,变幻莫测,若浮风沉水,来而复往。

近处的珠帘奏响应和,初始淅沥如竹林细雨,遇风势狂涨,摇动地越来越剧烈,忽喇喇拧成一股起伏的雪浪抛向高空,猛地坠落,轰然四散。

滞后的一息过去,阿九的耳边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满地水晶珠玉滚动,还有几颗划出银亮的弧光,跳进她的视线,晃得她心烦意乱。

“够了!”她一声高喝,消弭冲突,室内回归寂静。没多少时间可以消耗下去,失去耐性的她怒视面前的人,“无论你想做什幺,适可而止。”

“你以为我要做什幺?”律照玄重现了风流笑意,“我为你而来,至少先给我一个承诺罢……”

“我答应你。”阿九倾过身,近乎私语,“你既是雪饮教的人,等我返教,我定会找到你。”

“好,”律照玄倒也爽快,放开了她,“我等你,我在雪饮教等你,等你来找我。”

阿九从他怀中脱身,背对他道:“算给我几分薄面,你先离开这里。”语落,轻盈的风声穿过窗口,榻边的人消失不见。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向沉默的十九,“我知道,罗刈随时会回返,再等我片刻。”说着冲那盆九节兰走去。

她的手插进泥土,一点点摸索,最终在兰花根部触到异物,轻轻地剥离出来,竟是一只约半掌长、两指粗的竹筒。不容多想,她打开竹塞,从中抽出一张泛黄的丝帛,它薄如蝉翼,卷折起显得窄短,完全铺展开足有一尺见方,上面绘满山川河道、险峻要塞,复杂难辨。她粗略地看了看,初步判断这就是夜蔺所说的桓宫舆图。

她将图叠好,收进怀中,转眼看到案上的兰花,不由面露难色。略思索后,她捧起兰花,走向昏迷的少年。

她停到床边,一边拉开少年的手臂,一边轻声道:“不管你是谁,不管桓宫舆图真假与否,我都要谢谢你的馈赠。只是我一路漂泊,危机重重,恐照顾不好这盆兰花,现下我把它还给你。”将兰花放进他的臂弯,她无声地道了句:“告辞。”

了却一切,她来到十九身边,“任务完成,我们走罢。”前行几步,见他还站在原地,直盯着兰花出神,她唤道:“十九,你怎幺了?”

十九摇头,抓紧她的手,“阿九,我们先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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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让别人当小丑,结果小丑竟然是自己,大疯吊气得喵喵叫。

关于那个“看见”,多少人终其一生都只在做一件事,让人看见。所谓看见,更深的含义就是爱。大疯吊的所作所为不也是,闹来闹去就为了让九看见他。但十九不一样,比起被她看见,他更愿意去看见他,永久地看着她。

谈谈九十九这一对啊,造成悲剧的不可忽视的一个原因就是对彼此的认知差距太大。十九对九的认知可以完全拉满的话,九对十九仅可能只有一半,最搞笑的是九还觉得这一半是百分百,很懂了呢,倒也确实呀,十九是所有男人里她能达到的心灵相通的峰值。

这情况很像她和他对于“景氏少主”这个身份的认知,九自以为掌握他的秘密抢占先机,其实十九不仅知道她知道他的秘密,还知道她不想让他发现她知道,所以他装作什幺都不知道。

正因为十九看得太透彻,甚至有时候比九还了解九,对他来说无异于是一种残忍,她每走一步,他都能看到这一步的后果,她想舍弃什幺,他也先一步预知……这样持续着,直到他也沦为她的弃子,可悲的是他像往常一样,不愿阻止她,他清醒地走向那个已知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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