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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长老教她武,内门弟子给她讲文。
渐渐地,在她空白的大脑中,涌入其他人的观点。
她用一条线把他人和自己划分开,是非对错站在中间。
这里是柴界。
她是修仙人。
罗缰说:“不对,准确地说你是凡人。”
沈震先比较严谨,“宗门都进了,哪里还能是凡人。”
可林开悟否定,“那也不能说就是完全的修仙人,她还不没走到那步,也就……也就算个普普通通的弟子吧,论身份比不少人都强,论修为连洒扫弟子都不如。”
自从陪着她在外门住下,林开悟和这边弟子也能说上几句。李含茂突然发现,其实所有人都很好相处,最初那些不愉快的经历,她已经不会再想。
他们说得都不对。
她目光望向远山,在想这些日从罗缰等人嘴里听来的内容。
修仙人有五种人。
一是被选中的凡人,命中注定要修仙,即使机缘遭到有意截断,终有一日还是会走入修仙正道,无论身处何处,天道会重新将人召唤回这里;二是柴界人,从出生起,就是柴界的一部分,自然应该走上修仙路;三是没有资格修炼,但感动天道被破例同意进入柴界的人,此种人实在占少数;四是金灵子,它们是世间最纯净的东西,可以是一滴泪、一片雪、一朵花等等。在经过上万年后修炼出真身,先化成人,再开始修炼……;最后一种是降世仙,这里的仙指得不是神仙,而是有仙缘或者经神仙点智的生灵。
就比如上玄门那位救过她性命的堪鸣师兄。
他就是何仙姑踏行的仙莲,凭借神仙点智,修炼再顺利不过。
罗缰师兄曾说:“堪鸣师弟根骨不凡,哪哪有仙气。他身上的沉香味,就是神仙所赐。”
李含茂想,修仙人说到还是凡人,且永远都是凡人。
这是天道给单人定死的路,略微走偏一点可以,但目的地必须是老天爷画的那个点。
有些人命中注定要修仙,即使前世被阻断机缘,也终有一日会步入修仙正道。
不过关于天道会出手干预这件事,主要还是一种传说,实际到底如何,没人说得出肯定答案。
总而言之,她走修仙路是板上钉钉的事,至于快与慢,都看她的想法。
在他们说得正起劲时,发现李含茂已经安静许久。
罗缰问:“小师妹,你怎幺了?”
三人关注着阴郁的她,林开悟讨厌李含茂安静的状态,这让他感到心慌,生怕她某天某时知道那些他们死守的秘密。
她什幺都没发现,只是说:“开剑墟吧。”
她没等任何人回复自己,站起来。
“我要开剑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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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正常规矩,正式开剑墟测试是否能入伏虚宗,必须征求五大长老的同意,其中大长老、五长老、云读君不算在内。
测试时需有十名内门弟子在旁才能开启,也算是为应付突发事件,这些是必须遵守的规定。
不过,李含茂情况特殊,余折慈早已为她取得长老同意,只是内门弟子不太好找。
这些日外面疯传——绣岭抵御魔修失败,各宗门惨遭屠杀。
剑修与符修出头,集结大宗共同前往绣岭一探究竟。
龙金顶的内门弟子除林开悟外,都不在宗内。
她现在突然要开剑墟,到哪里找人?
林开悟纳闷,“非要现在开?你就不能等师兄他们回来?这当紧关头都在绣岭,找谁……”他手掌按在太阳穴上,伏虚宗可不止他们龙金顶一处有内门弟子。
他越揉越心烦,“我告诉你,想让我去找其他内门弟子门儿都没有!尤其上玄门那帮人,看见他们我就烦!”要是让他去求上玄门的人来,不……林开悟死都不去!
李含茂腹诽,人家也不一定看你顺眼啊……再说,谁要你找,你一张嘴骂遍宗内宗外,找了人家也不见得愿意来帮忙。
要找就得找个老好人去请人。
她转而看向沈震先,他在内外门都吃得开。
几日观察下来,李含茂还发现他有点不会拒绝人。
这时候一句话都不用开口,只看着他就足够,他是聪明人,自然懂得李含茂的意思。
况且热心的罗缰自然会帮忙说话。
果不其然,罗缰道:“到你出手的时候,你不帮?”
表情大有种‘小师妹难得求人,不帮不好吧’的意思。
她投去期待地目光,沈震先默然看她好一阵,叹气道:“我去问问,有没有愿意来得。”
很快,上玄门内门弟子到了。
林开悟没动,李含茂便也不动,只有罗缰和沈震先迎上去,她扫了一遍,数不对。
少了两人。
再数一遍,后面又走来两人,李堪鸣先到,随后跟着唐令沉。
她偷瞥一眼林开悟,心说,开悟师兄,你看看人家沈师兄的人脉,再看看你。靠你,我还不如靠墙。
沈震先站在前面的位置,他的声音远远传来:“小师妹,开剑墟吧。”上玄门众人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她深吸一口气看着林开悟点了点头。
罗缰喊着让她小心未上,李含茂准备好,朝众人点点头。
林开悟早已握剑在手,他什幺都没说,快速在空出划开裂缝,就在这个瞬间,李含茂抓紧时间画图,她此次做好心理准备,更吸取上次的教训,真真切切画得是一把宝剑,还在上面嵌入琉璃。
当李含茂入剑墟后,脚踩在地,霎时听到惊雷甩空,劈地她立即汗毛倒竖,睁大双眼。
她惊异地看着远处,一连串的闪电劈下,映出一座惨白地道观,李含茂马上仰头对着裂缝喊:“开悟师兄!错了!又开错了!”此处不是剑墟,更不是晶墟。
肉眼所看,分明是凡间景象。
李含茂已经知道自己走错,从她来处所开的空中裂缝缓缓关闭,外面几人均没听到她的喊叫。
彻底被困此处,眼下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
她想不明白,怎幺这都第二次开错了?
难不成,她就特殊到这个份上?
她想得还是传统办法,大声呼喊:“有人吗——请问有人吗——”
“有人在吗?喂——有人吗——”
“这里有人吗……”李含茂的声音渐渐变小,此处连个鬼影都没有,空有她的喊声回荡,不得不说,是有点吓人。
她念叨着,这算什幺情况?
今日画得是剑,保证肯定画得是剑!
画对了……怎幺却没进剑墟呢……
天空中的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刚开始李含茂的确很害怕,后来脑子里总想着回去肯定要挨林开悟的骂,她愁得不行,光在想怎幺应付他。
想多了这种闲事,反倒安心下来。
她往前看,前面是间道观,转身看后面,后面什幺都没有。
怪了,要是说这里是凡间,怎幺能只有一半的路,后面这个位置连路都看不见,只有一个黑窟窿。
黑窟窿让她有种往前多走两步就能掉进去的感觉,和黑窟窿对视时,李含茂小腿肚都是酥得。她壮着胆子往里面看,里面跟个瓮似得,好像是放东西用得。
不知道放什幺,这个大小,估计能放下几百个她。
出于好奇,她看向里面,所见之处空空如也。她刚往前迈一步,脚才擡起,没等落下——蝴蝶骨的位置就像针扎一般疼。
“啊呀!嘶!”
“啊——哈、哈,这……这是什幺东西?”她蹲下来,眼中透出惊恐,手不断在自己后背乱摸,她蝴蝶骨没事啊?
那刚刚是什幺情况……
李含茂犹豫着起身,轻擡脚掌离地,这时候没什幺感觉,只是在她要迈步走向黑窟窿的瞬间顿时疼痛袭来,她感觉自己背后蝴蝶骨能从她身体里裂开,把筋、肉扯断,扑棱着翅膀飞离自己。
她不死心,顽强重复动作。
只是越这幺做,李含茂越有种感觉——身后如同有人用线拽着,非得将她往对得方向扯。
她摸着自己饱受折磨的位置,从她皮肉深处感知到的疼,从骨头上知晓的疼,仍在持续。以至于她不断用左右手探到后背,确认自己后面的骨头究竟在不在。
李含茂缓慢转头,天上闪电连劈数道,映着她的脸惨白无比,恐怖的模样和此处融为一体。
足足愣在原地半柱香,她才往道观方向去,而这一次,她走得轻松,仿佛脚驾祥云,没几步就到道观前。
此地名为——“鏖红观。”
观中黑着,她擡脚不知应不应进,更是怕刚才的疼痛再重复一遍。
“来者何人。”
苍老的声音一出,李含茂一个没站稳迈步进到里面。
幽烛插在观中,忽然燃明烛火,她视野渐清。
观中孤零零的白骨舟上坐着位须眉皆白的老者,方才开口问话之人正是他。
李含茂拱手行礼,眼睛四处瞟着,“晚辈李含茂误入此处,还请前辈指点我往哪边走才能出去。”
这名老者看起来需人搀扶才能下地走路,他闭目养神,只问一句:“要去何处。”
她如实回答:“我要去剑墟。”
其实她也没搞清楚,怎幺突然在这割裂空间里能凭空出现个大活人。李含茂本不认为此人是活人,不过他既然能开口对她说话,倒不如还是问问。
问问人还有点希望,总比自己盲撞强。
说不定、说不定这老人家知道往剑墟去的路在哪里。
老者还是闭着眼睛,“此处正是剑墟。”
啊?
“这里?这里就是剑墟?”
李含茂看着老者的目光中露出迷茫,这不可能吧?
剑墟……剑墟可不是这般景象。
剑墟进来是数条黑窄路,绕起来像个迷宫一般,只能靠内丹照亮,只有不停绕路、记方向,才能找到出口,回到伏虚宗。
这点话林开悟说过最低八百遍,她已经背会。
老者笃定道:“正是。”
她惊愕万分,直接否定:“怎幺可能!”
老者有些厌烦重复同样的内容。
李含茂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她就当老者所说是实话,于是问道:“那我该如何从剑墟内出去?”
这道观算什幺道观,里面供奉的好似不是天尊神相,李含茂伸着头看去,不自觉往前挪步,可还是看不清楚。直到观外闪电劈出白光,比烛火更亮的光侵入观中,李含茂才得以看清!
她满眼惊慌,这——这是!
这神相和老者长得一样,他慈眉善目,眼光直逼李含茂而来,半眯的双眼要将她生吞活剥,吓得她连连后退。此人手里攥着一根白骨,她揉眼再看,却变为一把寒光四射的宝剑。
她指着剑,想要问老者,可看去才知,枯骨舟中早已无人。
李含茂打了个颤,念叨着:“神仙饶命,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不是故意要踩供台,迫不得已,全是迫不得已……”待取到宝剑下来,她握着这柄剑点点头,看来神秘老者并没有欺骗她,此处真是剑墟。
要不是剑墟,她怎能白混到一把剑呢!
现在李含茂想,这趟收获不错。
老者不告诉她如何出去,肯定也是想让她自己练练,做事不能靠人只能靠己嘛,懂得,她都懂得!
李含茂美滋滋地,没再继续观察鏖红观,才迈步出来,天一变,电闪雷鸣都不见。
她一看眼前站着的这些人,正是她的师兄师姐们。
众人都说剑墟出来进去都容易,她还不太相信,现在得了剑就回到宗内,李含茂才明白容易到底是多容易。怎幺着也算出来了,虽然不知道为什幺能出来,不过结果是好的就行。
她笑了,举起剑来,眉飞色舞道:“开悟师兄!你看我手里是什幺!”
林开悟眉头紧锁、罗缰手指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沈震先上前一步又僵在原地、李堪鸣的脸冷得像块铁。
她这幺扫去,在场众人,就没有一个人露出笑脸,她有几分难过,心想,自己还是没有真正融入伏虚宗。内门外门,连一个真心恭喜她的人都没有。
不过好在成功出入剑墟,还得了这幺把宝剑……
李含茂扬起一丝幸福的微笑,满意地看向手中的剑。
“啊——”她大叫一声,把手里的东西扔了出去,她现在做着刚刚罗缰的动作。
手指着远处的宝剑,半天说不出蹦不出一个字。
这他娘是什幺宝剑?
这分明就是根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