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五)杀心

金营。

完颜什古撩开帘子,跨进大帐时,里头只剩完颜京一人。

“二哥?”

完颜京岔着腿坐在方墩上,握着卷起的密诏,甚是用力,粗眉紧锁,似乎已经先她一步看过内容,此刻表情凝重,面露愁色。

正好完颜什古进来,他马上站了起来,一边将手里的密诏递给她,一边说道:“阿妹,陛下要我们即刻启程回京,可父亲他......”

猛然顿住,他没忘完颜什古的交代,赶紧压低声音,“现在怎幺办?”

完颜什古没说话,展开密诏,细细读了一遍。

略去表功赏赐,所说紧要之事无非两件:一是南边战事拖延,军耗太多,完颜宗翰不日将撤军北还;二是赐封赏,另催右副元帅完颜宗望归京,任完颜设也马为河间府留守兼都总管,暂接管河间东路的军政要务。

“......”

同样惊诧,完颜什古擡头看着完颜京,一时不知该和他说些什幺,南方的战事他们心知肚明,但这密诏却来得突兀。

南面战事不顺,流落在外的宗室赵构迟迟没有动作,也没有表现出集结军马对抗大金的意思,远不到威胁的程度,至于封赏,似乎不需要动用密诏。

想着,完颜什古再次读一遍诏书,从头到尾揣测。

“陛下似乎催得有些急,”字里行间饱含思念担忧,殷切期盼,感人肺腑,但完颜什古觉得古怪,思索片刻,问完颜京,“进来上京可有什幺消息传来?”

“这个,有倒是有......”

完颜京竟有点扭捏,半天才从怀里掏出一纸书信,递给完颜什古,“昨日才收到的。”

封壳上一字未有,倒在左上角花了一朵小小的梅花,完颜什古瞬间明白这是谁的书信,拆开抽出信纸,果然——是蒲鲁虎。

大金皇室的长子,领国论忽鲁勃极烈。信中内容是诉说对她的情,言辞颇是粗鄙,突出一个肉麻,念之叫人鸡皮疙瘩抖落一地,明明是见不着面的文字,却黏扯恶心。

完颜什古没忍住,难得显出嫌弃以及一言难尽的表情。

怪不得完颜京犹豫要不要给她,完颜什古将信塞回封壳,扔给完颜京,“成何体统。”

且不说他们未真的定下婚约,就连完颜宗望都一直是含含糊糊,哪怕完颜京这样迟钝的,也晓得父亲的意思:他更中意的是那位世祖长孙。

当然,完颜宗望也做不得她的主了,完颜什古想着,没忽略蒲鲁虎寄信的意思,抽丝剥茧,倒也能猜出一二实情:恐怕完颜晟近来身体不太好,蒲鲁虎急于通过她寻求完颜宗望的支持。

“二哥,”她忽然道,“两位传召使者怕是等不及,你且去周旋片刻,命人奉些好酒好菜,我即刻写封密折,好让他们带回上京,呈给陛下交差。”

一下就能想到对策,完颜京暗道不愧是阿妹,他最不会舞文弄墨,赶紧去了。

完颜什古在帐中稍等片刻,估着兄长已经走远,才撩开帐帘,吹一声哨,像飞鸢的声音。

很快,一条人影迅速闪进帐中。

“郡主。”

府中安插在上京的眼线,果然跟着这次的两个使者来了,完颜什古开门见山,“近来上京可是有变故?”

“陛下身体抱恙,”亲信小声道,“但似不是不治之症,近来除了皇太后,宫中连召几个萨满面圣,我走之前,听说陛下身体大好。”

“还有,皇储迟迟未定。”

召萨满巫师,完颜什古想到他们诡异的通灵术法,以及漆黑腥臭,令人难以下咽的草药汁,不禁怀疑:可能完颜晟真的是病入膏肓,药石罔顾。

时日无多,但现在撒开手,为了皇位,他的儿子蒲鲁虎一定会反,然而朝中悍将尚在壮年,他斗不过的他儿子也斗不过,完颜晟恐怕是忧心忡忡,才会做此险行。

亲信又说些宫中和各府的近况,完颜什古一一记下。

其实,自世祖立国以来,各家各府都开始有不少暗线,明争暗斗是难免的,她了解的,别人未必不知道。

完颜什古并不想搅进这摊浑水。

按女真传统,嫡系兄弟相及,至幼弟然后归于兄嫡长子,如子死则传嫡长孙,现居上位的完颜晟,继位之初亦将储君位给自己的弟弟完颜杲。

然而完颜杲等不及即位便去世,诸班勃极烈之位当予世祖长子完颜宗干,可惜他本人虽有才干,却声望微弱,在完颜氏子弟中毫不起眼。

立国两世,完颜晟不免动父传子的念头,他虽然是皇帝,但功勋不显,加之朝中开国悍将云集,他几乎成摆设,想立长子蒲鲁虎,却还得看各将领的脸色。

相比,年仅十五岁的世祖长孙合刺更受这些元老的青睐,尤其是完颜宗翰。

父亲中意合刺,是想谨遵祖训,而位高权重的宗翰中意合刺,无非是他羽翼未丰,完颜什古很清楚,不过她根本无意在储君争议上殚精竭虑。

轻轻摩挲手中的诏书,想着那句让完颜设也马接任都总管,这看起来不像是完颜晟会下的决定,大概有宗翰的势力从中撺掇,完颜晟乐得看东西两路军互相牵制争斗。

完颜宗翰声望隆重,势力发展比东路军略胜一筹,所以,试探性地想要侵夺东路军的权。

但她的父亲完颜宗望身负破燕之功,与完颜宗翰旗鼓相当,只要他在,西路军的军权便不会有旁人敢来染指,劣势只是一时,来日未可知。

至于设也马,杀了就是。

仿佛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完颜什古杀念动得极快,毫不犹豫,她走到桌案后头,微微擡头望向挂起的地图,勾勒的大好河山,目光炯炯。

封疆扩土,谁还没有这野心呢?阿骨打的血脉可不止宫中长孙,她也是。

视线在大名府和燕京之间来回穿梭,完颜什古的唇角逐渐勾起一抹笑容,她已经想好怎幺写密折,转身坐到桌案后头的扶手椅上,持笔,点墨落纸。

只管将完颜宗望身中奇术之事添油加醋,写得玄之又玄,半句不提完颜设也马调职之事,表一番殷殷孝顺,父女之情,所谓天伦不可夺。

再仿完颜宗望的笔迹,另起一折,论当下宋金之局势,说南方不稳,言赵构入营时之表现,恳求准许东路军留在燕京,以备来日之需。

一气呵成,末了,她将两封密折分别封好,前去使者所在帐中。

完颜京十分信赖妹妹,老实应付两个上京使者,喝酒投壶,东拉西扯,又送上珍宝玉器,一番客套奉承,给完颜什古拖足时间。

将两个使者哄得七荤八素时,仆妇挑开帐帘,完颜什古徐徐进帐,勾眉染唇,娇面含春,绣罗短衫映梅影,织锦长裾拖月色,帛带围额,盘髻垂丝。

戴一对练鹊玉逍遥,纤纤细步,长裙翩然,直叫两个使者看得呆若木鸡。

如此,推杯换盏,百般奉承,完颜京又不动声色替她挡了许多酒,慢慢灌醉两个使者,然后才让人将二人送去另一处帐中休息。

完颜什古早准备好让人去伺候勾引,趁着人醉套些话,待拖个两三日,自然拿捏住两人。

安排好事宜,她才把身上的长裾短衫脱下,换作平日方便的的装束。

撩开帐子出来,一擡头,竟已是月上柳梢。

营中有专给她休息的暖帐,仆妇上前来问是否安歇,完颜什古却看着月亮出神,想到独自去寻人的赵宛媞。

她,不会有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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