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无事烧香煮茗,有时说古谈今。
不管天花乱坠,从教撇却魔神。
这原是几句支离说话,把他做个引头。看来世上的物件,不论好歹,年深日久都会得成精作怪。你道如何见得?只看那石子多年了,猛可的生出十美猴王;笆蕉多年了,魆地里变成个假弱妹。这两句不是脱空的话,世上三岁孩童都晓得的。但有一说,近日的人,吊谎的多了,只凭着三寸舌头,常把死的说做活的,假的说做真的。所以人上都识破了,分明是件活现的事,倒说了耳边风,不甚十分肯信。如今把个逼真有的小官精说了一回着。说话的,你不曾说起,就来嚼舌了。小官难道都会得成精?看官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说将起来,小官成精的颇多,不及一一细说,只把现前听讲一个罢。
昔日西昌地方有个小官营,共有百十多个小官,便有一个头目管下。后来洞蛮作反,那百十多个齐写了个连名手本,就向那所属衙门里投递,一齐要去平蛮。官家道: “那洞蛮有数万之众,你这百十个小厮,如何去平科他来?”不准他的手本。那些小官一齐鼓嗓起来,道: “平得来!平得来!平不得来,又不要皇帝爱半枝羽箭,与你何干?”大家呐一声喊,都拥了出来。连那做官的都没个主张,就唤那头目转去问道: “他众人既肯去平蛮,却是一个好意。我这里不准他去,也是个好意。如何众人便在我这里呐喊起来,成什么法度?”头目叩首道: “小的虽是个头目,这百十个从来不服小的约束,望爷爷宽宥。”官家道: “也罢,我也不计较你,明日只着你带领这一起小厮去,若果然去平得洞蛮,将功折罪,平不得来,一个个衣律究遣。”头目磕头爬将起来,一溜烟的走出大门,埋怨众人道: “没些要紧,讨这样的烦恼,日常间在营里,又不曾学得一路拳,又不曾习得一套棍,武艺行中一些也不会,一齐思量要去平什么洞蛮!如今官府准了,明日着我督领你们起身,果若平了回来,将功折罪;平不得回来,依律究遣。你们趁早商量,去得的便去,去不得的当面进去回覆官府,免得明日连累在我身上。”众人道: “有什么没明量去,明日就一齐起身。”当下都回到营里打点行程。
次日,众人都不带一些器械,齐到了洞蛮出没的去处,整整摆做一队。你道用些什么本事?一个个都把裙裤解下,将那个肥腻腻的屁股高高的突将起来,口中齐叫道: “蛮子出来,与你交锋哩!”那洞蛮听说是西唱来的小官兵,便不放在心坎上,带领手下共有干余,正走出来,见这些小官都把个屁股高高突起,一个不吉利,况且那些洞蛮,一向闻得小官的皮铳最是利害,个个不敢近前。使刀的弃了刀,执枪的丢也枪,尽皆鼠窜而去。这些小官见他那里都逃去了,晓得怕了这件家伙,齐站起来,厉声大叫道: “你们既知死活,好好出来,与你扳话罢。”那些洞蛮只是不敢近前,远远跪着道: “俺们一向闻说什么小官兵,怎知是这样利害的,莫说是交锋,只看了这许多皮铳摆在跟前,俺这里也自然投降了。”众小官道: “你们既要投降,不须多说,只要一颗首级,我们就退了去。”那些洞蛮满口应承,便去把那老迈不堪的割了一颗首级,扑的丢将过来。连忙跪下道: “俺这里情愿受降了。”众小官得了这颗首级,就有了凭据,星夜齐回到西昌,径至府中奏捷。那官家看了首级,老大欢喜道: “那洞蛮有数万之众,屡遣官兵征剿,未一取胜。你们这些小使还是用些什么手段,平得他回来?”众小官把用的真正本事一一禀上。那官家大笑了一声,打发众人退去。申报上司,再来领赏。那些小官叩谢了,依旧归到营里,从此大家争竞起来,这个也要做头目,那个也要做头目。
上司知了风声,遂计议道: “洞蛮虽是亏了这些小厮去平伏回来,只是明日畅声到外省去,连我们做官的不像模样。不如把这个小官营来革去了罢。”内中一位官长阻止道: “那小官营从来是上志书的,怎么一时便可革去?便是那些小厮们争竞,他自有个头目约束,终不然要我和你用些气力不成?”那个官儿道: “依我的见识,如今只把那头目并小官革去,向那营里建起一座祠堂,把小官头目塑一十生像在内,可不是端然从了古志。”计议停当,随即唤集匠人,一边建祠,一边塑像。不上两三个月,工程都完齐备,上司便着日前那些平蛮的小官到来,每人给赏银五两,分付各自好好回家做些生理,每月朔望齐赴祠中听点。众人叩谢而去。诗曰:
群小功成俄顷间,不劳羽箭定天山。
祠堂拟作麒麟阁,留得仪容万古传。
说这个小官头目的生像,朝夕被人焚香礼拜,就也通起灵来。凡是祈保些甚么吉凶,无不应验。各处都闻了名,一日日祠中闹热起来。不上热闹得两三年,烘的被火焚了。地方人都说是头目显了灵通。原来那泥塑的东西,见了火一些也不损坏,端然囫囫囵囵。众人就抬将去,向地面上打了一个深坑,将他直条条的放在里面,上面搬了些烧毁的砖头瓦屑铺平了。直指望慢慢的还把个祠堂重建起来,那里晓得拖了好几个年头,毕竟再造不起。这块火烧地,周围约有四五亩,后来却被本处一个乡官纳了钱粮,将来从新打扫齐整,造了一座花园。
后续内容已被隐藏,请升级VIP会员后继续阅读。